孔孝德不知道他话里什么意思,先抽了一口烟,才缓缓道:“如今农忙能吃三顿,有稀有干的,还有白米吃。过去真真是做梦也不敢想!老家这几年连正经粮食都吃不上了。闹春荒的时候连小粮户都得啃窝窝头。”说到往事,他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表情。
郧素济忽然站起身来,走到灶头边,揭开个斗笠,果然下面是煎饼屯子。他虽不是山东人,可是对山东百姓的习俗很熟悉:他们大多是一次性摊好许多煎饼,放在煎饼屯子里慢慢吃。
煎饼屯有八成满,看样子存粮充裕。
孔孝德慌了神,赶紧起身:“首长,首长……”
郧素济不管不顾的,拿起一张煎饼回到桌边,折下一块,夹了些荠菜丝,大口的吃了起来。
煎饼酸溜溜的,粗砺的口感说明里面红薯粉的比率相当高。他咀嚼了半天才吞咽下去,又喝了口粥。
“这是庄户人吃得粗食,”孔孝德赶紧道,“别咯了您老的牙!要不够,再去烙饼就是了。”
“不碍事,你们吃得,我就吃不得?”郧素济笑着说,“正好换个口味,尝个新鲜。”
孔孝德不知道首长什么来路,这杂粮煎饼有什么好吃的?他想起村长瞪他,也不敢多话,只一个劲的赔笑。
正说着话,屋门口来了个小女孩子,只有五六岁的模样,扎着两个辫子,穿着粗布小褂子,看着他们吃烙饼,一只手指伸到嘴里,口水滴滴答答,一脸馋相。
郧素济看着有意思,招呼她:“进来啊。”
招呼了几次,女孩子不敢进来,孔孝德说:“黑妮,你进来,首长叫你呢。”
黑妮大约和孔家挺熟,听了他的话便进来了。郧素济见她虽然黑点,长得却周正,胖乎乎的很是可爱,不由想起了自家的女儿,便从桌上拿张烙饼给他,说:“黑妮,吃吧。”
女孩子还不敢接,孔孝德又说:“首长给你的,你就拿了吃呗。”
他这么说了,黑妮才接了,站在桌边睁着黑溜溜的眼珠子,看看这个,又看看那个,煞是可爱。郧素济一边逗她一边问:“这是你家的孩子?”
孔孝德叹了口气:“我哪有这个福份,这是邻居老杨家的闺女――上船的时候光屁股,瘦得和骷髅一样,就差一口气了。可总算还有一口气!”说着又啪嗒啪嗒的抽着烟,郧素济见他眼眶里已经有了泪光。知道惹起了他的伤心事。
正说话间,老杨来找孔孝德,一进门碰上郧素济和自家女儿,见大领导吃的香,黑妮也跟着吃,吃了一惊,先给郧素济鞠了一躬,又骂黑妮道:“你个挺尸的!怎么跑这里来找野食吃了!”说着就扬手就要打。
郧素济忙拦着:“你做甚么,小孩子馋嘴,吃几口算得了啥。”说着又对黑妮说,“吃,不怕。我这里还有。”
这老杨就向孔家当家的道:“老孔!人家别人的谷都打了氨水,我儿子又给拉出劳役去了,后晌请你给俺打氨水吧?”
孔孝德道:“午后我也要施氨水!”
老杨道:“那我也能帮忙。搞完你的来,迟一点去搞我的也可以!”
郧素济问道:“老杨你儿子出什么劳役?”
老杨道:“组织上水库工地去修渠嘞。每家最少得去一个壮劳力,我就一个儿子,他去了,就我一个人做农活了。”
郧素济道:“你就一个儿子也派劳役?”
老杨道:“管你一个儿子还是几个儿子嘞,叫你去你就去,不然就说你是‘反生产’、‘拖后腿’。给民兵绑去了挖沙子俺可吃不消。反正这把老骨头还折腾得起,再找街坊邻居帮个忙也就对付了,如今日子太平有口饭吃,就算不错嘞。
孔孝德觉得有点不妥,对着老杨使眼色。偏生老杨是个好说话的人,说到兴头上止不住,“别说没有壮劳力,就是家里只有女人,也一样叫你上工地去。去岁冬天杜首长非要闹个什么千女堤,要各村派女人上工地,说是啥‘妇女能顶半边天’。专门叫女人去修堤,开天辟地都没听说过。南蛮子的女人好说――她们打小不缠足,好大一双天足。俺们的女人放了脚也是个半残,能下田就不错了,还要去挑重担!她们去了不打紧,村里家家户户都断了烟火,一家老小没吃喝!工地上活又重,没几天下来,有伤筋动骨的,有累得吐血的。好么,回来还得人伺候!――也不知道这杜首长是怎么想得。”
郧素济没了笑容,这“千女堤”是杜雯亲自抓得一个水利项目。执委会当时因为觉得象征意义很大,基建上也确实需要人力,就批准了。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情况!(未完待续。)